作者：欧阳明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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湘江自永州而来，汤汤北往长沙以及洞庭湖奔去。进入常宁境内最长江岸线的右岸，就是新河镇。在整个844公里的湘江干流里，新河镇内的江岸线有15公里；在整个湘江94660平方公里流域里，新河镇内有137平方公里。这些数字彰示，在宏大的湘江历史叙事里，新河也许有那么寥若晨星的几帧图像。

老雷是土生土长的新河人，黝黑而干瘦，头发根根笔直。他自嘲说，这是长着湖南人霸蛮的脑壳。老雷说，新河从前叫河洲镇，传说取意自诗经里“在河之洲”。后来，湘江对岸祁东县的小镇也叫河洲镇，右岸这边就改成新河镇了。如今的新河镇由江河乡、新河镇、双坪乡合并而成。

县志记载，洪武三年，设河洲驿。我们湘江两岸每年端午要划龙船比赛的。宁输一禾田，不输一河船。这样划了几百年呢。

地名的更替，往往有历史的机缘。其实在历史的长河里，湘江沿岸地名如繁星般或更替或重叠，又有几个人会真正在意呢？想象每年的端午，湘江上空经过三四月的密集雨季，阳光变得透亮而干净。一队队短衣打扮的汉子，抬起一艘购自汨罗的龙船，在鞭炮声中恭敬地把龙船请下河。来自汨罗的师傅，用仿佛带有屈原诗歌古音的腔调，教导他们如何整齐划一地划船。汉子们肌肉鼓起，大声吆喝，划桨与鼓点谐和，以湘江滔滔江水为媒介，竞渡他们朴实意识里深藏的精气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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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自己的姓氏，老雷还颇得意：族谱上记载，明初洪武年间，雷、刘、张、颜、莫、邹、王、易、贺十个姓氏的人沿湘江而来，在河洲驿登岸，插标圈地，繁衍生息。雷姓是大姓。当地有谣谚说：“河洲的雷打不得。”说的就是雷姓人多势众，不能轻易去招惹。

老雷告诉我们，新河自古商贸发达，赶圩设场繁荣。从前老街口有副对联，写着“圩逢三六九，场设上下中”。就是我们老雷家的秀才写的。他笑了，露出一口白牙。

在3D地图上，新河如同一个跳跃的鱼状，那是常宁的西大门。常宁第一条通往高速公路的大桥，就在湘江那蓝色的线头之上。作为繁华的交通要道，新河在大革命时代，也有风起云涌的革命运动。老人们还记得，在新河老街的南杂店和学校里，活跃着地下党员。相时村至今保留着1926年的常宁县第六区胡家冲乡农民协会旧址。新河至今有4.5万村民，沿着湘江，依着宜水，枕着浯水栖息和生活。他们在石畔、五星、清阁塘、江堡、塘头、瑞湖、柏洲、清泉、新喜、湖关、茶山，在紫色页岩贫瘠的山丘田垄，种上夏橙、甜橙、西瓜、香瓜等瓜果。他们带着农耕时代的坚强，如水稻一样，竭力在合适的田地里生长。

老雷告诉我们一个老辈人口口相传的谚语：“凉山坳，凉山坳，金银十八窖；上至珠江口，下平栋树坳；若是得一窖，买得湖南到。”凉山坳、珠江口、栋树坳，都是当地湘江边的老地名。

也许是真的。老雷放低声音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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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天来临，湘江吹来的风透着新鲜的腥味。这是吃江鲜的时节。

有个朋友从远方来。为尽地主之谊，我们从县城开车十多分钟，到新河大街上吃一碗江鱼米粉。我问了经常野钓的朋友，哪家鱼粉地道。他们经常在湘江比试野钓技艺，自从1993年在下游险滩处修建了近尾洲水电站后，湘江水深沉缓慢，鱼也藏得更深，更需要技术。钓鱼的人说。

鱼粉里的鱼，应该是近几天湘江里捞上来的。美食家说，鱼要吃跳。鱼肉切成块状。然后热锅冷油，青椒红椒，葱姜蒜翻炒，接着是鱼肉入锅，放上冷水，盖上锅盖。等一会儿，就是奶白喷香的江鱼鲜汤。碗里放着烫好的当地米粉。滚烫的鱼汤冲进碗里，鱼的鲜味渗入韧性的米粉中，各种形态的食物在碗里交糅。这碗米粉，有乡野里的豪迈和江水里的柔情。朋友先喝口滚汤，再唆一口粉，然后点头说，对，是湘江的味道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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浯水入湘江，在湘江中有两个岛：上浯洲、下浯洲。上浯洲岛长约千米，宽约五百米。县人王万莹写诗道：“湘江之水清且涟，湘江之岸绿芊芊，夜寒浅泊无人处，隔溪风打鲈鱼船。”上浯洲原是一个村落，因为颇有旅游价值，有人开发成旅游餐饮。后又因为资金链断了，浯洲岛现只留下荷花池和大片的树木和木屋，让人顿生“芳草萋萋鹦鹉洲”感慨。浯水的塘头，有个1961年建的九拱石桥，是县级文物，也是摄影家捕捉光影场所。

中午的全鱼宴，号称“一鱼七味”或“一鱼九味”。他们一般选十多斤的大鱼，分成鱼肉、鱼头、鱼皮、鱼肠，鱼肉可以分为煮、煎、炸，还可以腌成鱼酢。鱼内脏可以配上当地红薯粉，做成当地一种叫做“哈米”的糊糊。鱼酢是将新鲜鱼肉用当地的米酒又叫湖之酒先腌好，放上食盐配料，然后像泡菜一样放进陶坛。剩下的就交给时间。时间的魔术师会让鱼肉在酒和佐料的作用下，化学反应成另一种紧致而新鲜的味道。鱼酢出坛后，有人配上辣椒粉和佐料，再蘸上当地特有的豆油，成为当地餐桌佳肴。每一次品尝，都是一次味觉的奇妙旅行。据说这些菜肴的做法，都是老祖宗传下来，其中珍藏着湘江流域原住民最原始的时间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