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家谈小小说(180)
周国丽说:
六年前,初写小小说,不知写什么?从何入手?鲁迅说“取材异域,总不如取材本土之亲切有味。”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扎根的土壤,福克纳一生都在写他“邮票大小的故乡”,因为那里有他“认识不尽的素材”。
我的父母在粮食系统工作,从小与粮食和粮食人打交道。大学毕业后,我教了几年书改行也成了“粮食人”。在机关从事文字工作,常下基层,走村入户,对粮食工作者和粮食劳作者,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。我想这些应该是我取之不尽的创作沃土。从心灵深处最熟悉的地方启程,我的第一篇小小说就诞生在抗洪抢险的粮库里。
周国丽说:
小小说扎根熟悉的生活,但这种扎根不是简单的复制,而是艺术的提炼。鲁迅在“杂取种种合成一人”方法中强调:“人物的模特儿没有专用过一个人,往往嘴在浙江,脸在北京,衣服在山西”,本质是通过对多个现实人物的观察、提炼和重组,创造出鲜活人物,感人故事,方寸之间,雕刻了具有深刻社会内涵的典型艺术形象。
我坚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,将小小说创作扎根在粮食、粮田、粮农这片沃土,让小小说散发粮食的醇香和与粮食相关的乡土气息,这是我以后努力创作的方向。
作者简介:周国丽,湖南作家,在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。
附:
爱国公粮
周国丽
天蒙蒙亮,村头大喇叭响了。
各位村民,接乡里通知,从今天起,我们村开始送交公粮,一周之内务必完成!
我睁开惺忪睡眼,灶屋传来噼啪的柴火声,米饭携着久违的腊肉香扑鼻而来。
爱国,起床哒!听到母亲叫唤,我赶紧起来。
妈,今早不吃粥和红薯?我接过火钳往灶里添柴。
嗯,吃饭,去镇里交公粮。母亲的脸被柴火照得绯红。
谁说今天送公粮!父亲背着手进来。
母亲和我一脸愕然。
公粮,是农民以粮代税上交给国家的征购粮。听父亲说,征粮是无偿的,购粮是按指定价卖给国家的。在集体生产制时,公粮由生产队统一上交。我上小学五年级时,土地实行联产承包,公粮改为每家每户交。
每到收割季节,村干部挨家挨户送征购粮指标通知,大喇叭天天播放收购政策。村里的党员、团员要带头交公粮,父亲是党员,我们家每年交公粮都是头一天。今天,母亲一大早做好交粮准备,不料父亲不带头了。
爱国,愣着干吗?去晒谷。我的百思不解被父亲的叫唤打住了。
我拿着扫帚、木耙,随父亲来到晒谷坪,天空还是深邃的黑蓝色。
禾坪打扫干净,我和父亲掀开塑料薄膜,将谷堆向四方摊开。不一会,对面山顶露出了金色的光晕,那光晕慢慢涨得通红,把整个村庄涂抹得明艳秀丽。沐浴在阳光下的谷粒,则更加灿烂金黄。
摊好谷子,我和爹回家吃早餐,母亲唠叨,谷子紧挑紧选,晒了几个日头,按理能送了。
前几天下雨,才出两天太阳。能送吗?
今年村里交粮公布名单,你排不到前面了。母亲嘀咕着。
妇道人家,就晓得要面子。排先排后没关系,没干透的粮食我们不交!父亲黑着脸,怼视母亲。
吃过早饭,父亲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,母亲和我守着晒谷。
太阳烘烤着大地,我戴上草帽翻晒谷子,木耙梳理的线条像音乐课本的五线谱,音符般的谷粒在阳光下跳动。其间,有小鸟和鸡禽来觅食捣蛋,我挥舞竹条、打起飞脚与它们周旋,累得大汗淋漓。
太阳的热情逐渐减弱,父亲来了,他抓起小撮稻谷,连咬了几粒,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谷子堆成小丘,母亲和我拿编织袋准备装谷,父亲立马叫停。他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捧起谷子,在手心反复揉搓,鼓起腮帮吹了吹说,还有秕谷,扇扇!
母亲把风车出谷的斗口放大,慢悠悠摇着风叶。父亲急了,一把推开母亲,背起接好的谷子重新倒入风车。
爱国,你来扇!父亲大声叫我。
暑假随父母劳作,手上的血泡隐隐作痛。望着父亲满脸怒气,我半步半移。
爱国呀,这是公粮,马虎不得!车谷要用力,不然秕谷就扇不出去。秕谷多了,容易生虫,知道吗?父亲边说边用布条缠住风车摇把。你爷爷常说一粒粮食一粒汗,你是初中生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。种田是辛苦事,手上血泡疼吧,男子汉,没事!过两天就好了。
我按父亲的吩咐,使劲摇着风叶。待一袋袋粮食扎好过秤,为防止与别人粮食搞混,父亲要我在每个粮袋都写上我的名字——爱国。
第二天,村头喇叭还没开口,父亲已把粮食搬上板车。膀大腰粗的父亲是拉车的好把式,一路不时追上前面的板车。下坡时,父亲身子一跃,双脚在地上飘动,我和母亲在尘土飞扬中追跑,母亲喘着气大喊,慢点!慢点!
我们家离粮站约七公里,到了镇上,天已大亮。远远望见河州粮站大门,送粮队伍已延伸到马路。
队伍蜗牛前移,烈日下熬了几个小时,到了粮站大门口。母亲买了两根冰棍给我和父亲,冬天都喝凉水的父亲,却说牙吃不得冷的,把冰棍推给了母亲。他跑到自来水边,仰头张嘴对着龙头,似乎能把水管抽干。
来到仓库前坪,粮站一质检员手持带槽钢钎,在前面村民的粮袋抽出一溜谷,放入手心仔细瞧了瞧,倒进长方形的小仪器碾碎,轻压手柄,仪表闪示数据。他皱起眉头说,水分刚达标,但杂质偏多,到那边用风车再扇一遍。
母亲见状,小声对父亲说,那是什么东西?往年没见过,谷子倒进去就晓得合不合格。
管它什么,反正我们不用担心!父亲很自信。当质检员来取样时,我看见父亲紧绷着脸,两眼死盯住仪器,双手来回搓动,口中不停地问,怎样?合格吗?
检测完,验质员起身解开我们家一个粮袋用手插翻。父亲不知所措,两手相扣,耷拉着头,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脸一直淌过干裂的嘴唇,像犯错的学生等着老师的批评。
这时,验质员高声说,大家过来看看!这谷子颗粒饱满,干净干燥,水分测量为12,是标准的一等粮食!大家可能不知道,这位大哥交的公粮年年如此,都是一顶一的好粮!父亲笑了,眼角的皱纹似冰菱花绽开。
父亲如领奖状,从质检员手中接过“一等”两字的纸条,扛起粮袋跑向仓库楼梯。
来源:金麻雀文苑
来源:金麻雀文苑
作者:周国丽
编辑:小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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